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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丧乱志※第一部 穿云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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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第一部 穿云谱】(全)

第一部 穿云谱  第一章 月夜荒村


  微风和煦,新芽泛青,冬雪渐融,正是西北的早春时节。陕西路凤翔府东北
百里开外的一条崎岖的小路上,一个三十余岁的粗豪汉子正急匆匆的赶路。他的
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额角到下颌竖着割过右边整张脸上;所着的厚袄已经
有些破碎,尘土和干涸的血液杂在一起掩了衣物的本来面目,只剩隐隐透出的些
许赭色;手中挽着的骑兵旁牌缺了一角,刀斧划砍的痕迹几欲透牌而过,仿佛随
时都有可能碎裂。汉子的神色有些惶急,屡屡回头向来路张望,似乎随时准备着
跃进路旁的矮树中隐藏行迹。

  汉子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不耐烦的一叹,侧耳细
听,惊异的挑了挑眉,然后倏地一下钻进了路旁的草丛,缓缓抽出背上的朴刀。

  一匹月白色的高头大马从路的弯角转了出来,马上的骑士面色铁青,嘴角带
血,帽檐上垂下的两条狐尾已经被树枝刮得稀烂,只剩了短短的一节。草丛中的
汉子虽讶色更甚,却还是弓背绷腿准备一击毙敌。

  一人一骑迫近,汉子亮刀欲扑,马上的骑士却咕咚一声倒栽下来,溅起无数
雪沫。汉子一惊,半起了身子警惕地四下巡视。耳目可及之处虽一直没有动静,
但他还是直等到无主的马儿在路尽头消失不见,这才循着最易遮蔽自己的线路慢
慢向骑士靠过去。

  到得切近,汉子才发现骑士的后心已经被鲜血浸透,血渍的正中是仅剩雕翎
的箭尾。汉子将骑士翻转过来,见骑士的胸前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探手摸
去,却是一方铜印和一截黄绢。

  「这金狗莫非还是个官么?怎地落单到了此处?」汉子一边寻思一边扯动黄
绢。铜印一下子滚出,黄绢却像被什么东西挂住,往外扯来竟有撕裂声音。他伸
手在尸身怀中摸索,发现挂住黄绢的是尸身中伸出的一截箭杆。应是骑士中箭后
将箭杆折断造成了顶端粗粝的断口,这才挂住了黄绢。

  「好臂力!好硬的弓弦!」汉子将绢取下,摸到箭矢穿胸而过、射断了骑士
的肋骨。箭矢力大,竟是带的断骨在箭穿处顶起了一个肿块。

  「能用如此硬弓,定是我西军折家的好男儿!引折家来追,想来这金狗怀中
二物必定重要,只是不知这马带着金狗跑出了多远,射箭那人还追不追的及。天
色已晚,金狗散兵又多,势不能在此等他。罢、罢,暂且将绢印收起,若是那射
箭人寻上来,我便交予他,少不得还要结交一番;若是不来,待我寻得杨将军或
杨队将上交便是。」汉子心中计议已定,将黄绢铜印揣在己怀,也不顾地上衣襟
敞乱的尸身,反身便走。

  行不多时,天即大黑,汉子恰恰行经一个村落。本该是安乐恬淡的乡村早已
人去屋空,宋军的溃兵退过时自无军纪可言,而金人占据宋地后不停的在乡野间
洒下散兵游骑劫掠,乡人早就逃散无踪。金人劫掠之余,更是将一些易燃的房屋
焚成了白地。这村中断壁残垣,焦树昏鸦,煞是凄凉。汉子自村尾进村,想要找
个尚可避风的墙角忍上一宿,却意外地发现村头一幢还算完整的屋子中,闪耀着
忽明忽暗的火光。

  「此处已然荒废,怎会有人生火?莫非是妖魅不成?」汉子蹙眉,转瞬又放
开。疑窦未止,豪气已生:「厮杀汉惧什么妖鬼?且上去瞧瞧,若真是妖鬼,爷
爷便斩了下酒。若是金狗,左右再多一场厮杀,多斩几颗狗头便了。」

  蹑踪潜行了一段,便有一阵阵炙烤的肉香飘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操本地口音
男子的谈笑。汉子早已饥肠辘辘,更因知晓屋内非妖是人,不由食指大动,正想
快步过去讨口饭食,一声女子娇媚的呻吟婉婉转转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嗯……冤家,莫只顾看,一起来嘛!」

  汉子闻声一惊,屋子里的男人哄笑声却更盛。汉子潜行至窗前时,屋内不知
怎的,女子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调子也高了几度:「亲相公,你这杵儿好粗,
奴家受用不过,这……这便要丢了……啊……」

  汉子探头沿着破碎的窗棂往里看,只见屋内正中拢着篝火,一只狍子架在上
面烤的流油半焦,香气四溢。可篝火边避风处还有一幕活色恰恰生香,诱人比袍
子更甚。一个眉眼如画、皮肤赛雪的女子未着寸缕、四肢着地的俯伏在一张狼皮
上,发丝散乱、脸颊泛红、乳波翻浪。女子身边跪立着三个袒露下身的男子,一
个阳具在女子手中,一个阳具在女子口中,另一个则在女子的股间前后耸动、撞
击的女子圆润的臀瓣阵阵颤抖。

  随着身后男子的动作越发激烈,女子放开口中的阳具吞津娇喘:「哥哥,快
些个……嗯……奴家要你……奴家要你啊!」

  身后男子受到鼓励,耸动速度越发快起来。阴阳性具相交,发出噗噗的拍水
声。随着水声越来越大,交合之处似乎有团红光,缓缓的膨胀起来,光色浅淡,
若有似无。飞快动作着的男子忽地仰天大叫,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只有交合处紧
紧贴在女子身上,紧接着便轰然向后躺倒,交合处的红光嗖的一声没入女子体内,
消失不见。下身阳具在女子口中的男子,顺着女子的牵带替换了倒下那人的位置,
稍作调整便继续抽插不已。女子在呻吟的空当与两名男子放浪调笑,两名男子也
极爽利的回应,对刚刚倒地不起的男子竟是毫无反应。

  换上的男子似乎比前一个弱些,虽然奋力在女子水嫩的桃花源中搏杀至冬夜
汗出,但女子却并未再如刚才那般呻吟娇啼,反是有了余力使诱人双唇含住面前
那根阳具亲吻。她吮吸未久,便放开檀口,用丁香小舌在阳具上下舔弄起来,俄
顷就将那阳具舔的汁水淋漓。下体在女子口中快活那男子极力向前挺腰,脸上一
副迷醉神情。每当女子的舌尖滑过他阳具顶端,他就蹙眉张口,似是极为享受。

  女子身后的男子虽不能令女人欲仙欲死,可自己却是爽极,面目狰狞的一下
下猛挺。渐渐的,似乎又有一团红光在交合处冉冉而聚。

  窗外的汉子窥见全程,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虽然那红光本就极淡,在忽明
忽暗的火光中更是看不确实,但是那倒地男子的诡异和后来再起的红光却是千真
万确。他的手握住刀柄,缓缓放开;再握住,又放开,终究还是惧妖的心思占了
上风,准备暗暗退去。就在此时,他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甚是响亮。
屋内先是一静,继而响起两声惨叫。

  汉子心下大骇,一边急退一边抽刀。才退不几步,他刚刚待的那扇窗就被击
的粉碎,纸片木屑像雨点般打过来,一团红影鬼魅般的从窗子穿出,直直飞过来。
汉子大喝一声,举左手的旁牌曲臂一挡,右手刀蓄势待斩。蓦地一股大力点上了
旁牌,震麻了他的半边身体,缺角的旁牌块块碎裂,散落在地上。他咬紧牙关,
拼出战场上死生之际得来的横力,将手中的朴刀平扫过去。谁知对面的力道忽地
从点变面,如一堵墙般压了过来,刀递出后竟是不能寸进。恰此时风吹云动、月
明星稀,汉子借着月光才看清自己的刀竟是被一只白玉也似的脚丫堪堪挡住,刀
锋虽利,却不能入肉半分。但听得对面咯咯一声娇笑,紧接着自己便胸口发闷、
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也倒飞了出去。

  汉子强撑着爬起,刀头拄地、单膝跪距,全然不顾迸裂的虎口和嘴角的鲜血。
他微微弓背蓄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红影,眸子里满是浓浓的战意。

  月光清冷,洒在残破的村落里,仿似一层银霜。刚刚在屋内全裸的女子赤着
双足站在一段土墙上,身上只披着一块红纱。红纱纤薄,胴体难遮,曲线玲珑,
光影交错,随着微风轻拂,胸前的点点殷红、股间的萋萋芳草依稀可见。女子乌
黑的秀发瀑布般流过自红纱中露出的肩膀,随意的散落在腰际。雪白的肌肤有了
月光的映衬,似乎真的比残雪还要白上几分。

  女子见汉子定定的看着自己,颔首掩口轻笑:「你不怕么?」

  汉子没想到女子会和他交谈,怔了怔方答道:「你若是鬼,我便怕了。可你
立在月下,分明有影。你既是人,还有甚可怕?我技不如人,一死便了。当日在
太原随相公死战、富平又是尸山血海,自家以为就死了的,活到如今,已是赚了。」

  女子听完,眼波流转,又是一笑,说不出的娇俏:「你这汉子倒也洒脱。」

  汉子张口说话,气势便松了许多,说话时望向女子,将一张俏脸觑了个真切,
端的是丽质天成、绝色无俦。待女子再开口把眼波向他转时,心下竟有些惶惶,
脱口便道:「尚未成家,无牵无挂,自然洒脱。」

  女子再笑,媚眼如丝,颊生红霞:「既然洒脱,便在此处暂歇,奴为你做一
宿浑家可好?」

  汉子受女子三笑,神情似都恍惚了,木木然弃刀起身道:「浑家?」

  女子招手言到:「正是!且与奴家回房,也尝一回床第之乐。」

  汉子色授魂与,望着女子咽了口唾沫,迈步向前。女子转身,飘然落地,回
首含羞,红纱飞去,就那么光溜溜的在前面带着汉子往屋里去。眼见就要进门,
一股肉香飘进汉子的鼻子,汉子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似有所感。女子敛容回望,
蹙眉道:「看你见色不迷,意志强悍,本想以你为炉皿,却不想你竟能在我魅中
亦有他感。如此便只能了结了你,免做他日我孟门之祸。」

  女子说着,便扬手向汉子心口拍去。汉子犹在懵懂,丝毫不知躲闪,眼见便
是命丧黄泉。这时女子面色突变,一个纵身横掠而出。须臾间,一支带着破空之
声的羽箭擦过汉子的耳廓、穿过女子刚刚站立之处、狠狠的钉在了墙上,石屑泥
土飞溅,箭尾犹自嗡嗡颤抖不已。

  汉子的耳被劲箭带起的气流刮得生疼,猛地从迷茫中醒过神来。右手一紧,
手中却无刀。矮下身子一个翻子滚开后四处打量,见女子已经奔着羽箭射来的方
向飞掠而去,光洁溜溜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了月影树荫中。他急喘了几口,瞥见自
己的朴刀就在不远,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去。提刀在手,心里便更定了些。回头看
了看插在墙上的羽箭,心中暗想:「此人放箭救我,却不知近身功夫如何?大丈
夫有恩必报,我虽远不是妖女对手,说不得也要去寻他帮上一帮,将恩情还了与
他。」

  汉子虎口已裂,恐持刀不稳,在身上撕了布条下来将手和刀柄紧紧捆在一处。
正欲循着女子掠去的路线跟去,忽然身旁墙头后嗖的钻出个矮着身子的人来。汉
子一惊,回手扬刀便要劈将下去,却只见来人挺起身言到:「切莫惊惶,我是放
箭救你那人。」

  汉子闻言心生感激,可今夜际遇诡奇,这暗夜荒村中却不肯轻信收刀,只是
横刀胸前细观来人。那人手握一把硬弓,一张青白脸,二十五六上下,虎背蜂腰、
身着褐色劲装,头上捆着包头巾,左臂系着两条黛色丝绦,身后背着三个箭囊,
一满二空。只是简简单单握弓傲立,便隐隐有山岳不动之慨。

  汉子见那人握弓,心中便信了七分,待看到其身后负的羽翎与射在墙上那支
一样是赤翎,横着的刀就慢慢放了下来。正待开言,却听那持弓人说:「那妖女
比我前面遇到的要厉害些个,你先随我速速隐遁。此地不是耍处,你我西军袍泽,
有话过后再说。」

  其时西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父子兄弟堂表亲朋俱在军中仍是常态,合村男
丁共同投军也不鲜见。因此在西北之地,西军袍泽四字几可与家中亲人同感。汉
子闻来人之言大喜,便要与持弓人共同退去。念头刚转就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清啸。
啸声未落,刚刚追出的裸身女子已经现身村尾。持弓人将汉子向后一拉,喊道:
「你不会轻身功夫,断断躲不过这妖女,且去土墙后暂避,死生由命罢!」言罢,
自背后取出一支雕翎,弓开满月,一箭直趋女子身前。

  女子咯咯娇笑,玉手微拂,像赶走一只小飞虫般将势若流星的箭矢打歪。持
弓人声色不动,取箭再发;女子如故将箭拂去。持弓人又发,女子再拂。三箭数
息之间,女子竟是到了持弓人身前不远。她笑意盈盈的上下打量面前放箭的人,
毫不介意自己的胴体完全暴露在天地之间、男子面前。

  持弓人面色凝重,压下对眼前美妙绝伦的一个柔媚身子的邪念,缓缓拔出腰
际的短剑准备最后一搏。此时,持弓人身边身影一闪,汉子已经持刀站在了他的
身侧,对着裸女作势欲扑。

  持弓人心下感激,却知道这不是道谢的时候,于是只瞭了一眼身侧的汉子,
便收腹弓身,准备与汉子一同夹击那女子。此时女子的眼光定在了持弓人的左臂
上,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敛笑问道:「你臂上的两节丝绦是谁给你系上的?」

  持弓人已见了两遭女子的身法手段,心知今日定无生理。谁知女子却不动手,
而是开口问这臂上的丝绦,转瞬记起云夫人系上丝绦时的嘱咐,心思闪动,便要
答话。身侧的汉子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臂膀,沉声道:「小心!莫要中了妖女的迷
魂术!」

  持弓人一震,眼睛再转,终究还是下定心思,对汉子小声道:「放心,我自
省得。」说完便扬声对女子说:「有劳姑娘动问,此丝绦是我出砦前,我家将军
之妻云夫人亲手系上,并嘱我万不可取下的。」

  女子眉心轻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柔声询问道:「诸葛砦?」

  持弓人颔首:「正是。」

  女子眼神一偏,戟指再问:「此汉子何人?你因何施以援手?」

  持弓人毫无犹疑道:「他本是云夫人身边使唤军汉,在富平与我家将军失散
了的。此次出砦,云夫人特意嘱我寻他一寻,好歹是个使唤熟了的,能寻到自是
最好。」

  汉子在一旁只是定定的望着持弓者,就等发现不对便一刀劈那女子去,这一
番对答虽听了入耳却顾不上质疑。倒是持弓者几句谎话说完,已是汗湿后襟,正
在暗暗责怪自己莽撞:今日之事,能自保已是云夫人丝绦福泽,保这汉子更是风
险极大。事先又未与汉子对供,若是妖女问他时问出纰漏,这条性命就算交待于
此。汉子若是个伶俐人,顺我所言骗过妖女还能捡条性命,不然今日荒村便是丧
命之所。好在金兵进军的消息已经传回给将军,今日虽不知为何蒙了心般非要救
这疤脸汉子,但只凭他是小种相公亲随便也值得舍命一救。

  持弓人这厢心念电转,那边的女子却已笑的花枝乱颤。一对酥胸跟着身子悠
悠颤动,让人目眩神迷。持弓人以为谎言被识破,将右脚缓缓向后准备发力向女
子跃过去,却听得女子笑言道:「哎呀,真个笑死奴家!刚刚还在寻思,怎么这
荒村之中竟能让奴家遇到如此上佳的炉皿,却原来是她遗失了的身边使唤人。也
罢,我不与她争抢。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了吧!只是可惜了我的两服药引。青脸
小子,我有句话,你回去说与你家云夫人听。让她早作决断,莫再迟疑。我在屋
中取了衣物自去,你们两个若有胆便在这里歇宿了吧!」

  女子说到「身边使唤」几个字的时候,淫邪的笑着加了重音。持弓人听她对
自己敬重的云夫人如此不敬,不由气串两肋、脸色闷红。可女子说完便轻身遁走,
穿屋取物后几个纵身便消失不见,全没给他反唇相讥的机会。他咬着牙暗自寻思
:我与几位兄弟临行时,云夫人亲手系上丝绦两段,并千叮万嘱不能随意摘下,
更不可拆开重系。我听从夫人言语,今日果然救了一命,想来夫人定是知道此间
有妖女行事。这妖女的话语中,透着与云夫人的熟稔,可是却又不怎么相敬。云
夫人端庄持重,这女子淫语浪行,怎会彼此熟稔呢?前几日所遇妖女追上我便行
礼,才让我射杀。今日这个厉害的怎么却全无一丝敬意?

  持弓人思来想去正不得要领,却见汉子纳头拜道:「在下陆大安,多谢壮士
救命之恩!」

  持弓人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搀扶:「哥哥可折杀小弟了,你我同袍,自该相
互扶持。在下佟仲,乃是府州折氏家将。此时妖女行踪未明,你我先寻个安稳处
再叙话不迟。」

  陆大安不理佟仲搀扶,硬是磕了头才起身大笑道:「妖女走时,曾问你我是
否有胆。若依我之间,就在此间歇息便了。没的坠了锐气,让妖女笑话。」

  佟仲听陆大安说话,亦是豪气顿生,心里更是生出几分仰慕。再思及妖女去
前种种,想是必不再返,于是也开怀道:「好,就依哥哥。」

  二人携手入屋,眼睛一扫,触目一片狼藉。陆大安窥视时候倒地的男子已经
变的全身枯槁,而另两个男子则是咽喉开裂,血溅当场。佟陆二人虽见惯死人,
不以为异,却也暗叹女子的狠辣并庆幸今日之事。二人搭搭抬抬将三具尸首放置
屋外,又推倒土墙掩了,待回到篝火旁放松下来才觉得满身疲累。火上的狍子向
下的一面已经焦糊,陆大安将其取下,将向上的一面抛给佟仲,自己嘘着手对着
焦黑的狍子啃的不亦乐乎。佟仲身上的水囊里存有暖身的烈酒,二人几口下肚,
暖意上涌,惊魂初定。陆大安要称佟仲为恩公,佟仲死活不肯,只愿兄弟相称。
于是二人又叙了年齿,这才热络的交谈起来。

  佟仲适才听了陆大安和那女子说太原、富平,这才放箭相助。现在女子已去,
诸事无虞,就抱了打探的心思问道:「那阵子听哥哥答妖女话时,说什么太原、
富平,尸山血海,小弟才知晓哥哥是西军同袍。却不知哥哥在哪路军前厮杀?」

  陆大安听闻,先是哈哈一笑,继而重重叹了口气道:「不瞒兄弟,哥哥这半
生只爱枪棒刀剑。少时在洛阳家乡不更事,逞快杀了镇中泼皮,逃家在外。奉宁
军前撞见小种相公,因我是同乡,得了老人家亲切,收归帐下使用。靖康时,小
种相公勤王不成行,受朝廷命援太原。相公所带军兵,本就是朝廷拆散打乱了的,
时常将令出了中军便断了。那时节在榆次,援军失期、赏赍不至、神臂弓矢亦尽
了。右军前军那群腌臜的鸟人居然溃了,反而冲动相公中军营盘。最后在相公身
边死战的,只百余人。我最后见相公时,他中了三箭一枪,血染白须,眼见是不
成了,犹自大呼报国、杀敌不止。金狗被相公一杆枪杀的狠,不敢进逼,只是在
外围射箭。相公他就,他就……」

  陆大安言及此,七尺的昂藏汉子竟是泪眼盈盈,泣难成声。佟仲思及当时惨
状,也是心头沉重。拍着肩背细声安慰许久,陆大安才续道:「我与几人往相公
那里杀去,却反被金狗困住,身上都受了些刀剑。身边的一个重伤兄弟被金狗一
槊挑起,掷往另一个金狗马前,那个金狗再挑起,以此取乐。我大怒冲去欲夺,
却无奈金狗人多,反而脸上挨了一刀,被砍翻在地。待我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
候,满地狼藉。百余弟兄,多半都倒向同一个方向,相公应该就在那边,可怎也
寻不到他的尸首……」

  陆大安再次洒泪,佟仲心下凄然,却再也找不到安慰的词句,只好往下问道
:「后来呢?哥哥又是如何到了这里呢?」

  陆大安闭眼忍泣道:「那时我也难辨方向,只知道拖着身子走,以为必死的。
谁知天可怜见,竟让我撞进了乌金山的一座寺庙。我伤势太重,又心切着杀金狗
雪恨,挣扎了几年方始大好。出得山来才知道中原大半已被金狗占了,连东京都
被打破了。我心下正是万念俱灰,却又听闻咱们西军在张枢密手里复振,便又起
了屠灭金狗、为相公和弟兄们报仇的念头,径寻到邠州投军。路上遇到几个面熟
的在榆次溃了的前军,那些鸟男女居然千好万好的在环庆军中。他们劝我同他们
一道在环庆赵哲军中吃粮,却吃我一顿好骂。腌臜面皮羞臊,便纠缠要动武,被
我砍翻几个。恰恰杨政杨将军经过,问我缘由,打了我二十军棍绑我入他军中。
我先是不服,后来入他账中方知他父与小种相公相交莫逆,前绑我实为救我。杨
将军问我做何打算,我言欲多杀金狗为小种相公报仇。杨将军便遣我随他帐下杨
队将做刀手。我本以为此去定能雪榆次之恨,谁知在富平我等死战,却又是那些
狗贼所在的环庆赵哲军先溃。我随杨队将断后死战,只想把这百多斤舍了去多杀
些金狗,离了这个小人当道的鸟世间,追小种相公去。杨队将以为众寡悬殊、招
呼大家缓缓后撤时,我却冲前突阵。本以为断无幸理,可居然刀枪加身还是醒了
来。你说这贼老天为何偏要留我独活?为何要留我独活?」

  说到此处,陆大安激动万分,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遒劲的胸膛,流泪
捶顿不已,脸上刀疤无比狰狞。佟仲见他身上疮疤处处,几无好肌,思及他所经
历两场大战及自己在富平战中所失袍泽,亦是怆然,一时默而无语。不过又想起
今日不知怎的,非要违了自己的谨慎性子救他,却不想救得如此英雄汉,又是一
阵庆幸,一阵欢乐。

  良久,陆大安渐渐平复,叹口气对佟仲歉然道:「哥哥是个厮杀汉,愚鲁顽
笨。心里想到便气忿难忍,徒惹兄弟跟我气恼了。」

  佟仲见他说的郑重,赶忙摇手将心中所想说与陆听:「哥哥至情至性,对小
种相公忠心不二,小弟是极喜欢的。哥哥这样说,可是把小弟当外人了!实不相
瞒,小弟因随我家将军襄助折家二叔破复叛的宋江,而后赴江南游历。太原战时,
赶回欲为国效力而不及。听哥哥方才叙述,已是让小弟后悔莫及。可富平战时,
小弟随将军同在杨武显麾下神箭营效力,居然不知哥哥就在身侧,真真是让小弟
深憾了!」

  陆大安听佟仲言讲,面色数变。先是重重颔首,面有喜色;继而疑惑抿嘴,
似微有不屑;待听到神箭营三字时,却像突然想起什么,霍地立起身来,大声道
:「兄弟神射,又是在神箭营,更是提及破宋江事,那兄弟家将军莫非是连珠箭
射死花荣的折翎折将军?」

  营官只是指挥,远称不上将军。佟仲不知在陆大安心中,除了对自己的顶头
上司的衔职清楚以外,别的全然不知。文官自是枢密、太师,武将只有相公、将
军。见陆大安听自己对指挥称将军便也自然而然称将军,且神色间敬佩异常,不
由又多了几分亲近。言语间却自傲道:「正是!那时我家将军方得折家二叔点拨,
箭法初成。哥哥也知道我家将军?」

  陆大安嘿然抓住佟仲双肩,一把灌将起来道:「有眼不识啊,有眼不识!当
年小种相公与我说过,折家诸子,唯遵正公之弃子可称佳儿。杨将军杨队将,哪
个不对折翎将军赞不绝口?富平阵上,那泼天的箭雨射倒金狗,可算的是例无虚
发,不都是折翎调教?」

  佟仲双肩被陆大安一双大手抓的酸麻,却被他的言语挠到痒处,咧嘴笑道:
「正是我家折将军调教。手且松些个吧,小弟禁不起哥哥神力。」

  陆大安哈哈一笑,继而叉手喟叹:「若榆次有折将军,定能射退金狗,怎还
会有那场祸事!」

  佟仲闻言亦叹,黯然道:「战场之上,各部协力,奋勇杀敌方可,怎有一营
一队扭转战局之事?我神箭营五百弟兄,个个英雄,富平一败还不是十不存一!」

  陆大安愕然瞪眼道:「我冲阵时,箭雨犹在。听兄弟说话,莫非神箭营最后
竟……竟吃了金狗的亏么?」

  佟仲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愤愤道:「营盘前面的刀牌手先溃,让金狗杀至
我营前。折将军虽带我们且战且退,但我等最擅弓箭,近身搏杀却是稀松。金狗
人砍马踹,营中死者无算,逃亡路上伤者亦多半死了。待云夫人接应我等退至诸
葛砦,连将军在内,只余十三人了。」

  陆大安惊道:「什么?神箭营都是如此,那我西军岂不是损失殆尽?」

  佟仲摇头讪笑道:「怎会?死的都是你我这等死战的,退走的只是逃散了。
待翌日军旗一竖,又是大军一支。开始在剿宋江、折家二叔劝我家将军从军时,
我还曾暗暗腹诽将军为何不愿立男子功业,如今看来却是将军有先见之明了。」

  陆大安几一生都在西军,听闻佟仲讪笑,心中满是不忿,可想及自己所历两
次大战中那些溃散的兵士和他们无耻的嘴脸,心中又是一痛。再想到佟仲虽入军
伍稍晚,可目下亦是西军,满嘴的咒骂竟是说不出口,只好怏怏坐倒。一阵风吹
来,火光飘忽,照的他脸上阴晴不定。佟仲与陆大安顶撞了几句,心中怨气稍解。
抬头见陆大安呆坐无言,心中生歉,将酒囊掷过去道:「哥哥再喝几口,你我便
就着余火歇一宿吧。明早我继续往西寻一阵,寻不到便回砦复命。哥哥要向哪边
去?不知是否同路?」

  陆大安接过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听闻杨队将在凤翔,我要去随他再杀
金狗。兄弟是寻人还是寻物?不知我能否帮上忙?」

  佟仲道:「哥哥幸亏遇上了我,不然就撞进金狗的怀里了。」

  陆大安道:「怎么?」

  佟仲道:「小弟这次是奉将军将令出山打探消息的,现下刚从凤翔那里来。
金狗已经占了凤翔,正四处劫掠,杨队将定是不在城中的。我在路上见一小队金
狗带着一车财帛往北去,便跟上去瞧瞧。这队金狗很是机警,为首那人身上似乎
带着什么紧要物事。入了夜我用迷药放翻了他们,想要将那物事夺来,谁知为首
那金狗竟然出恭躲过了迷药。我近身功夫不如他,便一直远远坠着用箭射。那厮
手段倒也真的了得,直到今日傍晚才被我一箭射中。我双腿追了他的马儿一日,
气力不济,又想着他必死,于是就慢行了几步。谁知等我寻见他的尸身时,只见
衣襟散乱,分明是有人从他怀中将东西搜拣走了。我往前继续寻了一阵,便到了
这村子,见哥哥被妖女迷惑,又听见哥哥说太原、富平,这才放箭救人。不想这
妖女比我前几日射死的厉害许多,幸好云夫人丝绦相助,你我总算是逃得一命。」

  陆大安听佟仲说至射中金狗时,便已知事情竟真这样巧,佟仲寻的东西就在
自己身上,但却只是呵呵笑未曾开言。待到佟仲疑惑的看着他将事情讲述完毕,
这才哈哈大笑,将今日事一说,便探手入怀将那黄绢铜印取出,双手托着笑道:
「这便是你在找的物事了!为兄手痒,却让兄弟好找。」

  佟仲闻言,又惊又喜,见到陆大安手中之物,一怔接过。将黄绢缓缓展开,
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气息渐渐粗重,从头至尾再看一遍,面色苍白。陆大安见他
情状,便知有异,忙关切上前拍肩道:「兄弟,怎么了?」

  佟仲被他拍的一抖,铜印从手中滑落,咕噜噜滚到一边。陆大安俯身捡印,
只听佟仲颤声道:「这……这次祸事泼天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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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内侵,诏提秦凤兵入援,未至而敌退,乃以二万人守滑……于是诏师中由井
陉道出师,与古掎角,进次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榆次,留屯真定……约古及张
灏俱进,辎重赏犒之物,皆不暇从行。五月,抵寿阳之石坑,为金人所袭。五战
三胜,回趋榆次,去太原百里,而古、灏失期不至,兵饥甚。敌知之,悉众攻,
右军溃而前军亦奔。师中独以麾下死战,自卯至巳,士卒发神臂弓射退金兵,而
赏赍不及,皆愤怨散去,所留者才百人。师中身被四创,力疾斗死。

                                            ——《宋史·列传第九十四》

方腊之叛,用第四将从军,诸人藉才,互以推公,公遂兼率三将兵。奋然先登,
士皆用命,腊贼就擒,迁武节大夫。班师过国门,奉御笔捕草寇宋江,不逾月,
继获,迁武功大夫。

                    ——《宋故武功大夫、河东第二将折公(可存)墓志铭》

时金帅兀术犹在淮西,浚惧其复扰东南,谋牵制之,遂决策治兵,合五路之师以
复永兴。金人大恐,急调兀术等由京西入援,大战于富平。泾原帅刘锜身率将士
薄敌陈,杀获颇众。会环庆帅赵哲擅离所部,哲军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皆
溃。浚斩哲以徇,退保兴州。

                                          ——《宋史·列传第一百二十》

克行在边三十年,善拊士卒,战功最多,羌人呼为“折家之”。……从子可适,
字遵正。可适未冠有勇,驰射不习而能。

                                              ——《宋史·列传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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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穿云谱  第二章 八门箭阵



  陆大安见佟仲惊惶如斯,知事态不小,沉声道:「兄弟切莫慌乱,无论刀山
火海,哥哥舍这条命陪你闯去!」

  佟仲抓过酒囊,猛地灌了一口,强抑着颤声道:「哥哥呀哥哥,这铜印是金
狗颁下的将军印鉴,这黄绢是金狗元帅代主加签的任命旨意。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我折家家主……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之地降了金狗!年余来攻打陕州兼筹粮
有功特为加封,欲立其为中原伪主!我家将军之母、折家上下,小弟一家俱在府
州!将军之母性情刚烈,我父少小便随前任家主征战,恨背德背祖之人入骨,既
是金狗占了府州,怕是……强项之下必然丢了性命。」

  佟仲说到最后,一张青白脸已是面白如纸,擎着黄绢的双手颤抖不已。一旁
的陆大安每听一句便呼一声「什么?!」,连呼五声至佟仲言毕,已是长立抽刀、
纵声大叫:「父陷于敌手,虽万死亦当往救!我与你这便往府州,救你父与折翎
将军之母去!顺手砍了那个降金狗的什么鸟可求的狗头,丢至军前与千万兄弟做
蹴鞠耍子!」

  佟仲乍知自己心中以为天人的家主竟然降金,心中本就惊惧难过,听陆大安
莽撞聒噪,心中由惊极转愤,怒掷酒囊于地道:「那是我折家第十代府州之主!
你怎敢对他不敬?只怨我等在砦中消息禁绝,家主……老折将……那折可求降金
已有年余,我父怕早已英魂不存,你拿什么去救?」

  陆大安几年连遇溃兵至败,已是愤极,适才忽知心中敬仰的折家居然降了、
救了自己性命的佟仲家人又因此陷入不测之地,立时怒火冲天,只想仗手中刀去
杀个痛快。待到被佟仲开口抢白这几句,更添了几分羞愤,于是亦怒道:「我管
他什么鸟家主,只要降了金狗便是该死,不敬了又如何?生身老父,有一丝念想,
也该舍身一探。你这般推脱,即为不孝!」

  佟仲瞪着眼前横眉立目的浑人,怒极反笑道:「我家将军是折家弃子,但他
一向以折家血脉为傲、自按谱称自己折家廿三郎的。我佟家三代为折家家将,一
身荣辱与折家共之;我佟仲自幼和将军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如今家主降金,我
等却该如何自处?如若出砦再投吴玠吴经略军前,吴经略对我等降将至亲可还有
一丝信任?父亲自小教我,以折家为要,以大势为要,以我家将军为要,不论其
他。我听从父亲教诲,保着将军为国杀敌,便是孝道。如你所言,唯一死以殉,
何孝之有?」

  陆大安虽仍不平,却无言以对,运力一刀砍倒火上烤架,背身道:「我只知
道,当年未能回洛阳见我老父最后一面,遗憾至今。」顿了一顿,低头坐倒,又
咕哝道:「相公当年也说过,只知厮杀者如我,莽夫耳。可你方才说的那些,我
却不懂。」

  佟仲听他言中颇有萧索之意,心中略有歉然。思及自己所经所处与父亲音容
笑貌,一时悲戚无言。烤架之木,本已燎烤干燥,陆大安劈之落火,登时火光熊
熊。长夜漫漫,荒村寂寥,只有火中木柴噼剥作响。两人各怀心事在火边枯坐,
仿似要借这大火烘去内中的黯淡伤怀。

  良久,佟仲长叹一声,起身向陆大安背影一揖道:「今日得逢哥哥如此一个
阵前英雄,是小弟的福分。适才小弟心中戚戚、言语冲撞,还请哥哥宽恕则个。
小弟行止,尽许与将军。身有牵挂,不能如哥哥般快意恩仇。想着这就启程赶赴
我家将军处,让他知晓此事,也好早作决断。青山不改,来日若有相逢,再与哥
哥一同杀敌饮酒!」

  佟仲一开腔,陆大安便已转回身来。见佟仲行礼,也赶忙回礼。待佟仲说完,
三几下把自己结束好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伤了兄弟的心。兄弟说这等
话,可羞煞我也!若是不嫌弃哥哥我粗手笨脚,我愿与兄弟同行做一刀牌,护持
左右。兄弟救了我的性命,这百多斤便是兄弟的了。」

  佟仲见他神色郑重、语气甚诚,又念起此人委实粗豪,方才心中的言语不快
遂烟消大半:「哥哥说的哪家话!你我皆是爽直汉子,些许争执,怎值得哥哥如
此?能得哥哥陪伴,实小弟所愿。只是听哥哥适才说要寻杨队将……」

  陆大安听佟仲前面几句,便已喜上眉梢。待他说到寻杨队将,便哈哈一笑挥
手打断:「我寻杨队将,只为追随左右、再杀金狗。折将军乃是我素来敬仰的神
箭英雄,杀金狗从不手软,我随了他岂不更好?只是如今我随兄弟去,有三句话
想问兄弟。」

  佟仲亦笑道:「哥哥请讲。」

  陆大安抱拳道:「我与兄弟去投靠,折将军收我不收?」

  佟仲回礼:「哥哥忠义无匹、豪爽率直,我家将军见了必定欢喜。再知哥哥
是小种相公亲随,怎有不收的道理?」

  陆大安正色道:「若有金狗当面,折将军是杀是降?」

  佟仲眦几裂道:「杀之无赦,有死无降。」

  陆大安向前两步,执起佟仲双手:「做将军马前刀卒,死战时我为第一,折
将军会否遂我心愿?」

  佟仲反手紧握陆大安双手道:「若有死战如太原之日,哥哥刀断之时,定有
我一弓随殉!」

  两人执手互握,但觉胸中热血沸腾,心意相通,几近于一。一刀一弓再不多
言,辨明方向、携手并肩,就此漏夜启程。

  佟仲引着陆大安一路向西,饥食渴饮、风餐露宿。路遇数十次金军游骑,或
战或逃、或攻或避,箭射刀砍合作无间、杀伤金人竟近百数。先前赶路只靠双脚,
雪融泥泞,行动颇艰。后来杀金人夺马,行进转速,间或一日夜间,可行百里有
余。旬日后,出陕西路,金兵渐少,佟仲每每能觑见同出砦来打探兄弟的暗记。
有了方向指引,行路更是迅捷。二人于路共同杀敌,感情日渐深厚,马背上各叙
了自己家事。佟仲知陆大安父亲亡故,奔丧不及,胞弟为寻兄失散江湖,再无下
落之故事,深为慨叹;陆大安亦知晓佟仲父随折可适因战而残,可适亡后,供养
折翎之母及折翎之德行,唯唯礼拜。当日言语所残之些许怠碍,遂尽释于无。

  又行一日,便远远望见巍峨群山。佟陆沿着山脚兜兜转转,弃马崎岖向前,
时有小兽被二人踏断枯枝的声音惊起远遁,在残雪上留下一串麦黄新绿。说说笑
笑间,佟仲忽然停住脚步。陆大安愕然回望,却见佟仲神色有变,正要发问,佟
仲已摘弓抽箭道:「敌袭!」

  陆大安一惊,抽刀顺着佟仲眼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刻着一个不甚齐整
的暗记,且最后一划拖刀远去,似仓促而就,与前路见的截然不同。他示意佟仲
在后以弓遮掩,自己小心翼翼趋前探查。沿着那拖刀刻划的痕迹方向放眼一望,
约一箭之地外,影影绰绰卧着几个人,一动不动。

  陆大安招呼佟仲上前,与他一同蹑足轻近,只见倒卧者四、三金一宋、头腹
被箭、俱已殒命多时。尸首身边脚印及打斗痕迹甚轻,血迹也几乎不见,似是在
四人死后有一场雪掩盖了一切。陆大安以眼问询,佟仲摇头示意皆不相识。二人
细细勘查,辨明了离去脚印所向。佟仲又与暗记所示核对后,方一路追踪而去。

  前行不远,便又看到几具尸首,亦是金宋混杂。旁侧树干,羽箭多穿。陆大
安心切救援,急急风般只要求进,反是佟仲冷静有加,想到五日前出陕西路时虽
未降雪,却曾有阴风,风中湿气颇重,从而推断这场厮杀定是五天前之事,故虽
救亦不急于一时。倒是同袍兄弟的羽箭失落颇多,若是五天来一路厮杀,定已捉
襟见肘。于是便拘了陆大安一同收箭枝,尽量将散落羽箭收回后,才急赶向前。

  如此行几时便见几具尸首、收十数枝可用羽箭,到得天黑,竟寻见尸首四十
余,收箭三百有奇。陆大安自恃力大,将箭枝全数捆了,自己负在背上。佟仲虽
因见战况激烈、心悬同袍,急欲赶路,却又恐陆负重难熬。与陆商议欲生火暂歇,
倒被陆一阵抢白,大步流星将他抛在后头。

  擎着火把又行了半宿,虽是月明星稀,却再也未寻见半点暗记,尸首羽箭也
未曾再遇一处,只有雪地上脚印丛杂,似是大队人马、皆奔一向。沿迹再行未远,
风中飘来很浓的血腥气。二人辨明风向,往上风口疾奔,不多时,在一个谷口寻
见了片惨烈修罗场。

  二人首先踏足之处,只是血迹四溅,在皑皑白雪上打出点点黑洞。再往内中
去,一具具尸首纵横交错、倒毙雪中,织成黑压压的一张大网,遮去了泰半雪色。
网眼中本应晶亮的雪白却成了一汪汪深红,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诡异的暗光。几
乎每具尸首上都插着一到两根或红翎或白翎的羽箭,乍一望去,一片白红羽毛的
芦苇也似。芦苇丛及深红大网延至谷口几根横放的巨木前便告段落,偶有几具尸
首卧在巨木之上,身上却不见红白羽翎。整个场中血气盈天,似刚退温热,让人
为之作呕。

  陆大安茫然四顾,胸膛剧烈起伏,小种相公陨落情景重现脑海,一时愕然难
行。佟仲却一边挪动步子一边颤抖着喃喃:「白羽尽,红翎出,出则必授,授则
必收。这……这遍地红翎未收……」话未讲完,他便「哎呀」一声,一个纵身落
到巨木后不见踪影。

  陆大安被佟仲的喊声惊得醒过神来,抬眼见佟仲的身影被巨木遮蔽,于是也
跃至巨木前翻身而过。巨木后亦是尸首处处,却难见红白羽翎,死者皆是刀剑所
伤,故血腥气更甚。佟仲一手蹲踞当中,抓着一只被砍断的粗壮臂膀、怀中搂着
一具尸体,正在摇头垂泪。陆大安心中亦悲、蹙眉向前,这才发现断臂上系着两
截黛色丝绦,与佟仲臂上的一般无二。而佟仲怀中人身有创伤十余处、一截肠子
垂在身外,可四肢却是完好,这断臂定属于佟仲的另一同袍。陆大安记得佟仲曾
言到,富平战后神箭营只余下十三人。怀中尸首是死透了的,那断臂是一条右臂,
切口平滑流畅、血脉已竭,断臂人多半也是熬不住。神箭营中英雄,怕是只余十
一了。

  想起富平军中箭雨泼天中便有倒在佟仲怀中汉子的一份,陆大安心中怆然,
怒火倏地升腾。大踏步到佟仲身边,拍肩把臂道:「兄弟且收了悲声,带我向前
寻了金狗,你我为神箭营兄弟报仇!」

  佟仲闻言将断臂轻置于身侧,拭泪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营用弓虽俱
为山桑,可箭矢却是分为白翎红翎两种。白翎是鹅羽点钢镞,虽遇风则斜却易制
易补;红翎是角鹰羽寒铁镞,虽可穿甲且不惧风却极难造成。故我家将军严令:
白翎尽或射敌酋方可用红翎,且射出后能收则必收。富平后羽箭失落极多,每人
只余红翎两壶。我刚才在前面见遍地红翎,知是十一弟兄皆来了此处,可红翎未
收让我以为兄弟尽数命丧了,这才失态至此。如今这阵中只有林童尸身和不知谁
的断臂,其他人应是逃得了性命。为今之计,你我当如前一般,多收些箭矢再往
前去追赶。不然,我等皆是箭手,只哥哥一人用刀。若无羽箭可用,便是赶上亦
无用武处了。」

  陆大安重重颔首道:「既如此我去拾箭,兄弟去将这位林童兄弟的尸身葬了
吧!」

  佟仲将尸身放倒,起身遥指道:「哥哥且先助我将林童尸身与这断臂抬到那
处山凹,用石头封了便是。尸身尚未僵透,其他人必定离此处不远。一路行来,
地上尸首金宋交杂,但宋人尸首我却也是不识,此事必有蹊跷。你我多拾些箭枝,
尽速赶去才是正理。若救之得胜,自可归此再葬,若救之同死,则同将身子付与
这西北河山便是。」

  陆大安自问难及佟仲的冷静聪明,心中对这个生死兄弟的行事暗暗佩服,点
头应了,便依佟仲所言搭了尸身后去收集箭矢。因刚听了佟仲解说,便往红翎多
处去收,间或收些白羽。收多了抱不得,就近撕了地上金人的衣衫捆做三大捆,
连同前面收的那捆一同扛起。佟仲那边亦是依此法扛起两捆,与陆大安打个招呼,
沿着脚印共同向前追去。

  箭矢沉重,林木渐深,佟陆二人追形逐迹且走且停,天刚蒙蒙亮时,在一座
小谷外发现了十数堆篝火。火旁无人,却有十余宋人与四十余金人在火后极远处
或坐或卧,篝火与小谷谷口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着箭的尸首。而谷中却是漆
黑如墨、毫无动静、一派萧杀。

  谷前篝火生的位置极散亦极妙,恰好照亮谷口的每一个角落,如有人从谷中
潜出,必定无所遁形。可谷外人若是想进谷,也是被照的一清二楚,端的是个困
局。佟仲伏在雪中看了许久,也找不到潜进谷中的暗处,陆大安更是急的捶胸叹
气不停。

  眼见天色渐明,火后倒卧的人越来越少,陆大安一拳砸在雪地上,嘿然道:
「左右不能潜行,何不大杀一场、冲阵进去!再等下去,你我空有箭矢如山,谷
中却无矢可用,不都是英雄无用武处?」

  佟仲刚要答话,却见火后一宋人服饰老者猛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那老者白发
苍髯,精神矍铄,目光如电,若有实质。他心叫不好,念头飞转,侧头对陆大安
小声道:「哥哥,切莫纠缠,只将箭矢送进谷中去。我神箭营兄弟性命,俱在你
手中了!」

  言毕,佟仲将身上一捆箭留在地上,将另一捆打散拣红翎填满自家箭筒,起
身便是一箭。箭若流星直奔宋装苍髯老者,那老者却不惊慌,只是鼻嗤一声,侧
身闪过。佟仲向侧前上了三步,弓开满月再次发箭。老者再次闪过后却是咦的一
叹,眼中精芒暴涨,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一枚羽箭贴着老者后仰的身形嗖地划
过,恰恰穿过一堆篝火,带的木柴四散,火星漫天。佟仲一发双矢之后见并未建
功,于是毫不停歇的在箭筒中同时抽出三支羽箭仰空抛射;再取三支平射而出;
又是三支再度抛射,手法连贯,毫无滞涩。他也不看箭矢落处,急向侧后边退边
吼:「穿云箭折翎在此,尔等受死!」

  九支箭落在篝火后的人群中,只射中两人,其他箭枝竟尽被拨打开来。苍髯
老者面色微寒,向身后招了招手。火旁宋人立时分了六个持剑向佟仲迫近,身法
极快。金人中也有一个头领似的人物叽里咕噜乱叫一通,金人便也分了十余人涌
了上来。

  佟仲哈哈一笑,好整以暇的回身再出一箭、射死一名金人,才发足向远离陆
大安处的密林中疾奔。此时对面谷内发出一声欢呼,几名与佟仲同样装扮的箭手
现身谷口,往外发箭。苍髯老者抽剑回身拨打箭枝,其余有弓箭者发箭回射,没
有弓箭者像是被吓破胆般伏卧雪中,不敢起身。一时间,场面大乱。

  陆大安本被佟仲说的一头雾水,可至此怎还能不知何去何从?他将佟仲丢弃
的箭矢负起,也不抽刀,运力像蛮牛一般从最左侧篝火处直冲而去,虎吼道:「
我是佟仲生死兄弟,放箭护我入谷啊!!」

  篝火边的围兵刚才被佟仲几箭带的整体右移,分兵追赶后又被谷内箭手射的
一片混乱,陆大安这一冲竟然只有三四人上前追赶拦阻。谷内箭手听了陆大安发
喊,果将箭雨偏洒在陆大安身边多些。陆大安也不抬头,只是咬牙向谷口猛冲,
耳边箭矢嗖嗖,有几枚硬是蹭着他奔跑中的双腿穿向后方追兵,真个是神乎其技。
陆大安只听得身后惨叫连声,自己股间虽中了一刀,但眼见便能穿过围线。心中
窃喜,却听得身后一声长啸,衣袂破风之声烈烈作响,须臾迫近。

  陆大安心叫不好,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只听得谷口处一声断喝:「扑倒!」
他不假思索,借着奔跑冲力向前一扑。身子尚在空中,七支红翎羽箭在空中组成
一个奇异的形状自谷口直奔而来,每支箭的距离都是相等,恰似一张大网兜头洒
落。陆大安自忖必死,大吼了一声、闭眼侧头等待箭矢穿身。谁知随着他身子下
落,七支羽箭分别从他的头顶、双肩、双肘、双膝纤毫未差的擦过,射向他身后
的追兵。

  陆大安身后的衣袂破空之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苍老声音的怒喝。
陆大安只听得身后叮叮六声响,继而就感觉右肩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带了几尺出
去,在地上搓的七荤八素。陆大安知道此时生死命悬一线,也顾不上看右肩到底
如何,挣扎着便向前爬。恰此时,又听得谷口大吼:「起身向前!」

  陆大安刚见过谷中箭手神射,此令哪敢不遵?遂顾不上全身疼痛,尽全身之
力一挺站起向前狂奔。双腿刚刚迈出,就见四支红翎直奔自己而来、两两擦过身
侧向后飚飞。抬望眼,三支红翎正从空斜坠而下,径向着自己适才所卧之地而去。

  听身后再次传来七声箭剑相交的脆响,陆大安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风
一般冲进谷口。与谷口箭手擦肩而过时,见只有三人又射出一轮红翎,其他四人
已急速向自己靠近,于是心中一松、脚下脱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四名箭手之一伸手来探陆大安鼻息,其余三人在他身上解箭。陆大安一把打
掉来探鼻息的手,牛喘道:「老子只是吃了一刀,鸟事不妨!快解箭射退了围兵,
也好接应佟仲万全。」

  陆大安说话间,三名箭手已经解开了几道捆缚,抱着羽箭往谷口送箭助射。
探鼻息之人着手稍慢,便就近去解陆肩上所负。捆缚衣物才松,就听哗啦一声响,
数十箭镞跌落在地。陆大安讶异转头去看,才觉得肩肉一阵剧痛,目光所及处是
一枝红翎箭尾。上下打量摸索方知自己右肩负的箭矢略高,刚刚向谷内奔跑时擦
肩而过的红翎竟是射断了许多箭矢、钉在了箭捆之中。若不是背上刀鞘及鞘内钢
刀阻挡,怕是还要射断更多。

  探鼻息人也是一怔,继而一边卸箭一边问道:「兄弟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陆大安在前襟处扯下布条,把手一推探鼻息人道:「不妨事不妨事,只可惜
了恁多箭矢。你速去助射,我将这伤裹了,也来帮衬。」

  探鼻息人闻言即喜,脸上虽布满疲惫却也难掩对陆的欣赏之色,咧嘴一笑,
抱了捆箭转身去了。陆大安正张牙舞爪的胡乱裹伤,忽听得谷口传来低声一令:
「空!」继而数根弓弦声响,却只有一枝箭矢破空飞去。

  陆大安提刀向前,来在七名箭手侧后,远远望见苍髯老者已经退回围阵中。
谷口七名箭手排成一排、俱是蹲踞姿,每人脚下都放了一堆箭矢,可身后箭壶中
全都空空荡荡。七人拉弓之势齐整如一、丝毫不差,但每次却只有两人搭箭射出,
其余五人只是空拽弓弦。

  对面围阵中的金人首领一直在篝火最右处,只看见冲阵的陆大安颇为臃肿,
却未看清他负着许多箭矢。如此三四轮弓弦响后,金人首领面露喜色,还射了一
箭之后便叽里咕噜地发号施令。围阵的金人约剩了二十,闻听首领发令后全都举
着刀枪、吼叫着往谷口冲过来。宋人装束的几人却被苍髯老者约束,未曾擅动。
谷口七名箭手见金人中计,飞也似的挂箭张弓,一轮射倒六个金人,再一轮又是
五个毙命。金人首领见势不妙,声色俱厉的招呼手下回撤。谷口箭雨随之索命,
数息之后,除两个见机快的臂股中箭退回,其余人均命丧黄泉。

  金人首领见麾下死伤殆尽,禁不住怒气冲天、血贯瞳仁,哇哇叫着挥舞手中
刀便要上前拼命。苍髯老者一直斜眼盯着他,神色颇为不屑。此刻见他失了理智,
也不上前,只是在地上拾起一小截焦木,屈指弹出。

  焦木去势甚猛,不偏不倚打在金将颈后。金将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苍髯老
者再无动作,只是眯眼盯着谷口的七个箭手;他身后的几个宋人以老者马首是瞻,
也只是无声无息的站着;仅剩的两个中箭金人忿怒的盯着老者,却并不敢有什么
行动;谷口的七名箭手此时已改蹲踞为立,箭矢搭在弦上,双手略垂、箭镞指地、
留而不发。

  时有朔风穿林,如鬼呜咽,惊起鸦雀三五,啼叫分飞。谷前火光渐熄、遍地
腥红,只见死尸狼藉,箭羽林立。陆大安在七箭手旁侧横刀而立,几欲前扑杀敌,
却觉得身前气场平衡微妙,似是容不得自己挪动一分一毫,遂弃了妄动的念头,
便是呼吸都小心许多。

  忽地,火堆中尚未燃尽的炭木噼啪爆了个星花,苍髯老者闻声而动,手中剑
递、脚尖一点,整个人利箭般向前突来。七名箭手中一红面者张口大喝一声「无
景」,七个人便熟练地变为三踞四立、开弓放箭。箭枝六平一抛,如电疾出。六
平射箭矢化为两个倒品字罩住老者左右胸前各处,一抛射箭矢只画了个极小的弧
便急急下坠,远途先至,直奔老者额前。

  老者冷哼,将手中剑尽力前伸、剑尖轻颤,将离前胸最近的两支箭矢打歪,
继而提臂过顶,将剑刃竖置于面前,身子如风拂柳条般左右飘忽不定。抛射箭此
时恰好飞至,狠狠的砸在老者的剑身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其它四箭有两支
被歪飞的箭矢带的失了准头,另两支准头仍在的竟也被老者飘忽的身法差之毫厘
地躲了过去,不停歇的飞进了密林之中。

  虽是人员伤损,八门阙一,但红面箭手也未曾料想老者能单凭身法躲过两箭,
怔怔几息间都没有喊出口令。老者似也未料到苦战之余的箭手仍有此等余力,停
下身形傲立场中,使凌厉双眼往谷口扫视。谷前空地上寂寂一片,只余老者手中
剑被抛箭击中后如龙吟般的回声。

  回声渐弱,老者飞身再起。红面箭手沉声连发「无生」、「放休三杜」、「
双伤」三令,其他箭手闻听喝令入耳,便不停张弓放箭、身子也飞速转为各种适
合配合出箭的姿态,时而同踞,时而散立,时而密集于一,手中弓箭也是平射抛
射各不相同。一些箭矢分明是射向空处,看去毫无作用,可对面挡箭的老者却偏
偏在数息间便往箭矢所致处撞过去,才再运剑或身法抵挡躲避。七箭手每放箭一
轮,老者便要退后些许。三轮箭后,老者已堪堪退到正面篝火前,与方出阵时相
较,几无寸进。但任箭手发矢如何精妙,一轮七箭中却似有两支箭矢贯不能相连、
生隙于纤毫为老者所用,将所有箭枝避去。

  老者在火旁思索有顷,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旁的几个宋人便轰然应喏,
四散开站在各堆篝火之侧,间距甚阔。老者再出,却未飞掠向前,而是与众人一
同步步前行。几人如沿白纸扇骨行走般由宽处直往谷口这穿扇骨处行来,步伐虽
不敢言丝毫不差,倒也甚是齐整。七箭手见状,忙分了四人去射与老者同进的宋
人,其余三张弓则倾力放箭往老者身上招呼。只两轮箭后,进逼众人的速度便参
差起来,除老者突前外,还有两个精壮汉子与老者相距不远,其他人等只顾挥刀
拨打箭枝、几无进展,反有其一已被远远射死。七箭手将羽箭集在仍可稳步前行
三者身上,其余人众只是偶尔发箭阻拦。

  陆大安在侧观瞧,初时惊诧于七箭手射术精妙及老者诡异身法,怕自己冲前
帮忙不成,反添乱象。现下又见敌人过远、无自己下手之处,只急的抓耳挠腮。
待进逼者被七箭手箭矢逼的强弱立判,陆大安终寻到自己的去处,遂自谷口一侧
悄悄溜出,自刚冲阵进来的路线返回,杀奔坠在最后的几人而去。

  两个精壮汉子全神贯在前方射来的箭矢上,并未留意悄悄溜去的陆大安。苍
髯老者虽引箭最多却尚有余力,见陆大安悄悄潜出,便出声示警。陆大安闻声哈
哈一笑,一路鼠窜到离自己最近那人身边,狠狠一刀劈下。那人闻破风之声回身
挥刀抵挡。两刃相交,金铁交鸣,俱荡开几寸。陆大安毫不停滞,再次执刀劈下,
那人却一翻腕,将刀沿着陆大安的刀侧向他肩肋抹过去。陆大安瞠目加力,招式
不变,竟是拼却一伤也要将那人斩落刀下。那人身子如灵蛇般闪避开陆大安刀光,
正要趁陆不及回身之际把刀尖前送,却被一支飞来的红翎噗地一声穿透脖颈,随
着一蓬血雾栽倒在地。

  陆大安抹了一把喷溅在头面上的血污,挥刀再往另一个人处杀去。与那人交
手不几合,便听见不远处苍髯老者三长一短的几声清啸,啸声刚落,坠在最后的
那几人已一起向陆大安这厢冲过来,近先远后将他围住,各使招数向他身上招呼。
陆大安只是战场厮杀,论招式武功,实不如武林中人,不一时便已左支右绌、破
绽百出,手忙脚乱下臂上与后背各中了一刀,霎时险象环生。

  老者清啸发令之后,便提气轻身,如最初进击时一般向谷口飞掠。七箭手不
敢大意,在红面箭手发令下再组箭阵。虽是几轮下来将老者逼退些许,但再不及
援护陆大安,也让两名精壮汉子抢前许多。箭手分箭将两名汉子逼退,老者又再
次近前。如是往复,远处的陆大安已是身被十数创,眼见便有丧命之虞。

  红面箭手面色沉静、心下却甚是焦急,又望一眼陆大安、猛一咬牙喝道:「
四立破远,三踞独景连珠!」

  众箭手依令而行,羽箭如水一般泼洒出去。围着陆大安的几人淬不及防,纷
纷中箭倒地;两名一直跟在苍髯老者左右的精壮汉子将箭拨开,稳步向前;中间
老者飞掠突进,就在空中避开连珠羽箭,距谷口唯有咫尺之遥。

  红面箭手见势不妙,也来不及发令,张弓便冲着老者前胸射了一箭。其余箭
手会意,于是依样施为。一息间,六支羽箭如一团尖刺般跟着红面箭手的羽箭飞
向老者。老者面色一白,拼着些许内伤将体内真气加速流转,整个人如铅坠般倏
地下落。七支羽箭尽数落空,在老者头上嗖地划过。老者单脚落地,轻点之下,
身子已再次飞掠向前,剑气纵横,将谷口七人皆罩在剑光之中。

  四个站立的箭手弃弓揉身上前,抽出腰中短剑刺向老者。老者冷哼,将手中
剑在身前画了个大圆,箭手的四柄短剑俱刺在圆上,被剑上内力一一荡开。老者
振臂,剑锋如蛇信般急速吞吐,四名持剑箭手肩臂俱创,踉跄而退。此时蹲踞三
人有两人发矢直取老者双目,红面箭手抽剑向老者猛刺,人剑一体,一往无前。
此时距离已近,老者挥剑拨掉两支羽箭,再不暇以剑挡剑,于是身体后倾,一脚
将红面箭手踢的飙血倒飞,自己却也被反力震得倒退数步。

  老者落脚尚未结实,蹲踞二人再次发箭袭来;挥手中剑打掉,却险些被藏在
箭后的另两支连珠箭伤了眼睛;急急旋了身子避开,却又有三箭飞至。老者身法
已尽,手中剑离身前尚远,眼见就要被疾来之箭射中。只听叮叮连声,两个汉子
恰恰赶到切近,挥剑各挑飞了一支箭矢。老者吐出一口浊气,自不可能处折身向
后猛倒,虽将头脸避开最后一支羽箭,发髻却被一箭穿开,白发于风中散落,披
零肩背。此时箭矢又至,老者挥剑拨打,与两名汉子一步步退去。

  与谷口距离渐远,老者再不需为两名汉子拨箭,只需护住身前便可。正欲松
下精神,调养内息之时,却听身左侧汉子一声大叫,口吐鲜血。定睛一看,却是
血葫芦般的陆大安悄无声地自身后潜进,一刀将汉子刺了个透明窟窿。老者大怒,
欲将陆大安毙于剑下,争奈谷口羽箭转盛,只得眼见着陆大安连滚带爬溜走。

  老者护着剩下的那名汉子退出一箭之地,回到篝火之后远处,吩咐了汉子去
寻追袭佟仲的人回来,便立而调息。陆大安拖着腿蹭回谷中,只见谷口血迹斑斑。
地上本如柴垛般的羽箭被老者的剑气伤损无算,可用之箭,眼见将尽。

  尚有战力的四名箭手留了两人在谷口警戒,其余在谷中给同伴裹伤。留守箭
手见血人一般的陆大安现身谷口,忙再分了一人将其搀扶入谷。转过了迎头几棵
大木,谷中全貌便尽收眼底。此谷方圆不过数丈,四壁高崖耸立,无法攀援而出,
正是兵家绝地。谷中一侧,躺着一个断臂人,生死不知。被老者踢飞的红面箭手
在断臂人旁倚壁半卧,人事不醒、气若游丝;适才四名持剑攻苍髯老者的箭手有
两人臂膀重伤,不能发矢。此时若有敌强攻,恐谷中人众将一网而尽。

  陆大安见谷中凄惨,心中又悬念佟仲安危,面上大是不乐。扶陆大安箭手与
他心意一般,只是撕布为其裹伤,亦是默而无言。谷中一干,已经几日死守苦战,
人人带伤、身心俱疲。如今皆认生机几近于无,个个或卧或坐、闭目养神,只待
最后厮杀一场,拼个与敌携亡。

  箭手将陆大安所受创口细心裹好,怎奈缺医少药,无法一一止血。好在陆身
子强健,又习惯了受伤带创,除却疲累发冷,倒也不觉得太过难熬。正瞑目昏昏
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传入双耳。他心中一惊,紧握刀柄便要跳起,可双腿乏力,
只能以刀撑地,缓缓起身。

  脚步乍停,人声已现:「谷外强敌增兵大至,远望去貌似追佟仲那二十余人。
佟仲只怕……只怕是不好了!你我兄弟也准备准备追佟仲行走了吧」

  陆大安闻言心里一酸,摇晃着身子便向谷外行去。尚能杀敌的箭手也昂然持
弓出谷,剩不能发矢的二人对视一眼,继而一笑,便也抽出短剑跟随。转出谷口
之路甚短,数息间便至。此时众人心头沉重,却显得这路程也长了起来。待大木
消失,谷口豁然,却未见报信者所言救兵。放眼一眺,只有一条鲜血死尸铺就的
道路从远处密林中延伸而来,路的尽头跪着那披头散发的苍髯老者。老者满面狰
狞,喉咙中嗬嗬有声,捂着颈前的双手指缝中鲜血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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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阴平小路


  老者身后不远处背身立着一人,竹青色幞头系带飘飘,浅荼色圆领长袍白滑
胜雪,左手负于后,右手提一剑,剑尖下垂,血滴未尽,自有一副幽渊气度。

  未几,老者气绝,轰然倒地。众箭手蓦地发一声彩,也不顾身上伤势,呼喝
着往背身那人处奔去。那人闻彩声,微笑转身道:「安某来迟一步,众位兄弟可
好?」

  尚在原地呆看的陆大安虽已明白此人是己方强援,但佟仲不在,也不好冒昧
上前,于是瞪了一双眼仔细观瞧。只见那人一字浓眉、亮眸龙眼、山根连额、鼻
梁隆起、耳轮分明、唇红齿白、申字脸型,一幅文士打扮却隐隐透出些道骨出尘。
众箭手虽是狂喜之中,却也只是奔至他身边口称公子、感激行礼,不敢与他若众
箭手之间一般、勾肩搭背着呼号大笑。

  白衣人回剑入鞘,团团回礼后愕然道:「怎么不见其他人,只有你们六个?」

  众箭手闻言黯然,绝境逢生的欢喜消弭无踪。白衣人抬眼一扫,唤那把守谷
口的箭手:「郝挚,你来说。」

  郝挚面上一悲,拱手道:「安公子,我与陈丹、谢宝、白小六、高诵五人奉
折将军令出阴平道、过白龙江接应打探消息的兄弟。在花石峡外不远,见到暗记,
于是一路寻至此。在前面密林中正撞见林队正、谷山、李七、晏虎与金狗战在一
处,便赶了上来助战。本来有我等相助,已射退金狗。可金狗阵后突出一群武功
高强的宋人,杀的兄弟们左支右绌。我等结巨木为阵,使将军所授八门箭阵方堪
堪抵住。兄弟们杀伤虽多,怎奈箭矢不敷,只得弃了巨木寻路退却。」

  说到此处,郝挚悲伤转恨,一指地上老者尸身愤然道:「这老贼趁我等向后、
箭阵有隙,冲突向前、一剑砍断李七臂膀。林队正股间首创,行走不利,于是舍
命缠住老贼为我等断后。退却路上,晏虎泣诉,我才知与他同行的田力已在几日
前被一妖女害了。我等退至此处小谷,被老贼率人赶上。李七昏厥,只剩我等七
人能战。幸有谷山机智,每每按敌变化将八门箭阵舍却一门,加上夜色已深,才
挡住敌兵攻击。眼见矢尽,谷外佟仲大哥诈称将军,骗走了围兵半数;又得那位
使刀的疤脸兄弟奋力送箭矢入谷、拼了性命的拦敌厮杀,方使我等得见公子面目。
可谷山被那老贼踢中心窝,怕是不好。佟仲大哥骗去的敌兵已返来且被公子杀尽,
可他却仍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

  陆大安在一旁听郝挚言语,心中一时悲怆,紧接一阵自傲,待听到最后含悲
言佟仲,终忍不住高声道:「这位郝兄弟有甚好哭泣?不如求这位公子与我等无
恙者四散寻找,也好尽速援救。若是……唉!没有若是!定然是无事!」

  白衣人见陆大安言语豪爽、整个人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尚且自称无恙,心下
暗暗欣赏,点头抱拳道:「正该如此!仁兄对箭营兄弟大恩大德,在下安鸿代大
哥谢过,日后定有所报!寻佟仲之事,我一力担之即可,仁兄伤势不轻,此地亦
不可久留,且随众回砦等候吧!郝挚,你带众兄弟先行,五日后我去岭下林边寻
你。」

  安鸿言语平缓,也不见有何动作,便已飘然后掠,抬头收礼时,人已在几丈
开外。白衣翻飞间,就在空中将身子一转,穿入密林消失无踪,只余最后几字的
回音在林间及众人耳中回荡。倏忽间,众人只觉眼前一物闪过。另一无伤的箭手
陈丹张手急抓,得一小小瓷瓶,开盖清香扑鼻。陈丹略通药理,一嗅便知此为疗
伤圣药,遂急吼吼跑回谷中送与二重伤者服下。

  陆大安久在军中,见的多是结阵劈刺攒射,却从未见过江湖中如此高明的身
手,瞠目结舌中将对佟仲的担心放下许多。在郝挚的引领下与众箭手一一见礼、
互通了名姓,又说起巨木阵藏林童尸身一事。众箭手致谢再三,分出几人与陆同
去将林童葬了,这才回谷做了背架,负着谷山与李七回砦。至晚,断臂的李七苏
醒过来,虽是脸色苍白、疼痛难忍,但已可搀扶着行走。谷山服了伤药后却不见
起色,还是如伤后一般气若游丝,毫无知觉。

  众人寻了一个可背火光的山坳升起篝火、煮些吃食。安顿好伤者,尚能活动
的箭手四散开来去巡哨,陆大安也要跟去,却被郝挚死死留住歇息。陆见箭手们
扎营巡哨颇有章法,既有行伍之势,亦有独得之妙,忍不住出言详询。郝挚感念
其送箭入谷之德、喜他勇武直率,又在日间路上问知了佟陆前事,心中再无疑虑,
遂展颜笑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营虽在富平中为西军军中一营,可这干人
马中除当日吴经略自各营调拨外,却多有江湖草莽,因此营事上江湖习气重了些。
当日随军溃退,得出生天的我等十二人更是跟随将军久了的,学了将军功夫皮毛,
才逃了性命出来。我家将军自少为折氏不纳,一向离府州游历在外。虽是略有凄
惨,却也因此结交了许多英雄,做出许多大事来。割牛城五箭退西贼时只有佟仲
一人相随;红翎箭连破太行山三十六匪砦时本是匪首的陈丹、谢宝和李七拜服将
军,自愿追随左右;助韩五爷于帮源石洞中生擒反贼方腊时收降了谷山、高诵、
晏虎和白小六;同折二将军破巨寇宋江、连珠箭射死花荣时折服了老将军麾下队
正林童;田力、魏庆乃吴经略于富平战前调拨。算来,除田力、魏庆外我十人聚
首于将军处也近七年了。富平血海俱是安然,谁知在此山僻丧身失命、生死两隔!」

  郝挚黯然一叹,继而仰首向天,微微侧着脸只将一双眼往火光暗影中藏。陆
大安不知如何安慰,又想起不明死生的佟仲,心下亦是不乐。伤了臂膀的高诵和
白小六坐在另一旁,静静的听郝挚对陆讲解。白小六只十六七岁年纪,少年心性
又生就诙谐性子,此时见场内气氛转悲,于是便打诨道:「你这郝挚,偏能卖弄
他人!我等旧事被你讲了个干净,陆大哥却尚不知你这厮鸟来历如何呢!」

  郝挚闻言,抬手假扇火炭烟气飞速拭了下脸颊,笑骂道:「你等这群泼汉,
不是匪类,便是江湖。讲给陆大哥听,是抬举你等哩!我只不过一个山中猎户,
在集市卖野味时恰巧遇见云夫人。得夫人赏识,抬举我做了个护院。将军与韩五
爷在京口庆功,夫人随了将军,我才有幸跟从将军左右。说起来,是家奴般的人
物,怎能和你等大侠客大英雄相提并论?」

  陆大安听郝挚提起云夫人,又见到他臂上依然系着的两段黛色丝绦,于是记
起与佟仲在荒村中所遇妖女的言语。正踟蹰着寻思要不要问问这云夫人是何许人,
火旁僵卧的谷山忽然呻吟了几声。围火团座众人急过去探视,轻声喊了些句,却
只是不醒如旧。断臂的李七本已昏沉沉睡去,被众人轻喊惊得略醒了醒,讨了些
水喝又再次睡下。

  两番搅扰了些时候,郝挚要去寻巡哨的箭手换岗,耐不住陆大安的求肯,只
得让他也去换了个箭手回来歇息。陆大安得了差事,便把问云夫人的事忘在脑后,
值夜至近三更,回到篝火边架不住疲累酸软,一倒地便呼噜大起、沉沉睡去。

  如此又行了三日,过了荆棘遍地、怪石峥嵘的木门道,便到了岷江、白龙江
交汇的花石峡。岷江如怒龙般冲入峡中,拍岸击石,翻腾咆哮,使人望之晕眩。
幸有一窄窄木桥跨江而过,才免去众人沿谷攀援之苦。陆大安一生惧水,紧紧抓
着郝挚的衣角尚被唬的面无血色。众箭手也大都面露惊惧之色,唯有郝挚一切如
常,背上负着谷山,仍有闲情为陆大安讲解此木桥乃当年邓艾父子领魏兵行阴平
小路所造,故名邓邓桥云云。

  循岷江向南,便上了去往玉垒关的正路,可众箭手却在堪堪能望见险崖坝栈
道之时拐下了路,直直插入一望无际的险山密林之中。林间放眼皆是合抱,树木
间藤蔓相缠,密林之阔,恍若泽海,白雾气蒸,终年不散。郝挚为安全计,只在
初入林中的几桩木上留下暗记,再往内中便无一丝一毫。林中落叶满布,厚度及
膝,行走间痕迹全无,故箭手虽众,唯做过猎户的郝挚识途。入林不久,郝挚带
众人寻得一块大石。大石平滑如镜,阔狭若江中一舟,其上烟火痕迹层层叠叠。
众箭手在林木间收得枯叶,便在大石上生起火堆,暂作歇息,郝挚自返去林边暗
记处接应早该赶上会合的安鸿。

  安鸿英武洒然,陆大安一见之后便心生仰慕,又有佟仲安危系于彼身,故一
刻不能相忘。这几日行路辛苦、步步惊心,将满心的问题抛诸脑后。此时得闲,
待一切安顿罢便缠着众箭手询问,始得知安鸿其人乃甘河剑侠,一身业艺着实不
凡。因其生性洒脱淡薄,故江湖声名并不显赫。当日折翎带众人过甘河与安鸿偶
遇,安鸿见众人持弓携箭、面目不善,以为狂匪日行。故上前与折翎溺战,约败
者避出甘河,意欲驱匪安靖家乡。折翎见安鸿身法,一时技痒,也不说破,欣然
应允。二人相较竟日,拳脚、兵刃、内力均伯仲难分。折翎说与真相,安鸿赧然
相敬,当夜二人痛饮达旦后结为异性兄弟。富平败时,金军团团涌上,折翎不肯
舍弃箭营所存四十余众,眼见皆是玉碎。安鸿得云夫人报信、恰好赶到,仗剑与
折翎一道前杀后挡,终护得十二人周全。折翎受创颇重,安鸿得云夫人接应,将
众人带至此人际罕至之砦,终得脱险。

  众箭手言语间对安鸿既是佩服,亦是恭敬,陆大安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喜者,
竟能识得如此英雄兼是此人去寻佟仲;忧者,安鸿逾期不归、恐事有不谐,佟仲
安危,深有可虑。听众箭手说到云夫人时,本还想着询问些前事以解心中